佛手，又名Goblin

佛手，又名Goblin

前几天朋友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她家附近超市生鲜区的新产品，给我开开眼界。两大盘金黄色张牙舞爪的异形水果，向外任意伸展，或散握拳头，或曲张手指，指尖细细如钩，有些肉乎乎的外层果瓣里还团着一些未打开的小拳头，好像等不及要从木盘里爬下来，在超市里乱跑似的，实在诡异极了。前些年我刚好看过一篇文章 ，认出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佛手。一激动，便要去买。

美国东北部一家连锁超市的生鲜区，佛手柑（Buddha's Hand）6.99美元每磅 佛手即 ，又叫飞穰（《通雅》），蜜罗柑（《闽游记略》），五指香橼（《南粤笔记》），五指柑、十指柑（广东新语），果实在成熟时从内部发生分裂，心皮分离，形成细长卷曲的手指状果瓣。从大的种属上说它是柑橘的一种，是香橼经过长期人工选育栽培出来的变种，不过通常却并不是作为水果吃的。《红楼梦》第四十回，探春的秋爽斋里，大理石案“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刘姥姥带着板儿也在此，探春给了板儿一个佛手，还叮嘱说：“玩吧，吃不得的。”朋友事先不知道这个并不好吃，切了一根“手指”，说是有橘子味道，肉少瓤多，“中看不中吃”。

我买回来的一个佛手，6.01美元，接近1磅 吃不得的东西，古人拿来干嘛用呢？文章开头列出来的那篇链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古人在室内摆放橙、香橼、佛手、木瓜、苹果等，跟摆放兰草、水仙、腊梅等花卉一样，主要是为了闻香的。除了闻香用，佛手因其奇特的外形还常被拿来把玩。汪曾祺的小说《鉴赏家》里，卖果子的叶三专“给大宅门送果子”，卖佛手、香橼，“人家买去，配架装盘，书斋清供，闻香观赏”。《红楼梦》里一个和尚送给贾母蜡油冻的佛手，也说明古人对佛手的喜爱，并不止于其香气，甚至还将其形象用于创作。流传下来的许多古玩摆件都记录了此项喜好，扬眉剑舞《香橼与佛手》一文已经说得非常详细，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故宫博物院收藏佛手纹碗

雍正《十二美人图》第十《裘装对镜》 前几年看过开头的那篇文章后，对这种植物非常好奇，长相那么奇特，据说还有异香，所以一到了秋冬季节就在超市和各大水果摊上找。不说别的，光是试图在气味上还原一下一小部分古人的生活环境，似乎也是值得尝试的事情。如今，佛手的种植分布在浙江、广东、福建、云南、四川，据说主产地之一浙江金华主要是卖挂果的佛手柑盆栽。我虽在四川居住多年，却从未亲见，可能是并没有用心去找寻，甚至也没有想过网购的。所以，突然在另一个半球，在一个完完全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发现了，确实可算是一个惊喜了。

昨天专程去朋友家附近的那个超市买佛手，即使摆放在草莓、苹果、牛油果等那么多大声叫喊着“买了我，吃掉我”的水果之中，佛手还是以其奇特的造型，抓住了我的眼睛。比对一下旁边的水果，1磅的价格，苹果99美分和1.99美元，红提3.99美元，佛手柑6.99美元1磅的价格，怎么都算是偏贵的。但似乎买卖行情并不差，朋友比我早去三四天，发给我的照片上的佛手和我去买时显然已经不是同一批，而且我在挑选时，也不时有其他人凑过来看，可见买的人大概还不少。

在我看到超市的标签之前，以为就像在国内我们叫的卷心菜在美国叫cabbage一样，只是同一个品种在不同国家有不同的叫法但基本都是本地原本就有的。当注意到价签上写的“Buhhah's Hand”（没错，标签打错字了）时，才确信这并非在美洲是固有，而是从东方引入，毕竟佛教也是在 伴随着移民才进入美国的。

美国人拿佛手来做什么呢？我之前一直在猜想，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出随处都散发着十分浓重的香水、香薰味道的美国人会喜好自然果香这种过于清淡的香味，而佛手显然也并不具备普通水果的可以痛快大口吃掉的功能，大概美国人也像我们一样，拿来做蜜饯、炖汤、煮粥？或者放入沙拉等日常料理？或许都有，等我翻开一个佛手看到它一根手指上的小标签“Goblin fingers”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佛手还可以做万圣节装饰。

（P.S. 除Goblin Fingers外，它在美国也被叫做Cthulhu Fruit，克苏鲁果，没错，就是大家熟悉的旧日支配者、不可名状的克总之果。）

Goblin， ，一位比较知名的哥布林是《哈利波特》系列里古灵阁的职员拉环（Griohook），不过中译版里的Goblin被译为妖精，作者对这类生物的设定是“一种和巫师共存的高智商生物。他们拥有修长的手指与脚趾。”我所看到的作品里，哥布林的手指尽管长，但大都有些蜷曲，指甲倒是又尖又长，跟佛手尖尖的手指十分相似，难怪佛手到了美国又被叫做“哥布林的手指”。

时间已是10月下旬，大概从一个多月前开始，我所在的城市，商场、超市、街道、住宅区、互联网，处处弥漫万圣节的气息：每一个超市都摆满南瓜，灌木丛上遍布蛛丝，大黑蜘蛛爬满外墙，骷髅头站的、瘫的、吊挂的，月夜蝙蝠，家门口一排排的南瓜灯，希拉里和川普的吸血鬼造型，任何一个视频的弹窗广告……在营造万圣节恐怖氛围这件事上，美国人民是十分直白和努力的。因此，在中国被作为岁末清供物品之一的佛手，在美国被开发出与本地民俗十分契合的用途，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佛手柑是如何从东方传入美国的，限于目前条件，我没办法作详实的考证。在此，仅将我所了解到信息做简单介绍，由于缺乏相关的知识储备，资料看起来很吃力，若有错漏，还望指正。

在1888年出版的 一书里，作者就介绍过佛手柑，说它从日本引进美国，而 (Volume 2,1886-1901,p171) 里，说佛手是枸橼，即香橼的一个畸形变体（a monstrous or abnormal form of citron），而香橼原产自中国或者印度，因当时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十分密切，故无法确认。

尽管佛手柑在美国种植的历史可以最迟追溯到19世纪，它的种植主要限定在不多的私家花园里。值得注意的是，1933年，加州大学河滨分校（UC Riverside）的 发现了柑橘鳞皮病毒的病毒性（the virus nature of the citrus psorosis disease），这一发现催生了后来的Citrus Clonal Protection Program (柑橘品种克隆保护计划？CCPP，1956），该项目从全世界适宜柑橘生长的地方进行品种的引进和优化——最初的佛手柑接芽母树是 引进的——并 给本地的柑橘爱好者及相关行业，加州地区佛手柑较多的种植或许与该项目有关。 ，加州出现了作为经济作物的佛手柑种植园，我在超市里看到的这批佛手柑就产自一个叫 的加州种植园，这家种植园始于1988年，但佛手柑的种植历史如何，我暂时没有信息。首先以“Goblin Fingers”为佛手柑命名并将其打上万圣节符号进行售卖的人一定是天才，佛手柑作为经济作物在美国的种植历史并不太长，如果要去细细考察，一定能追查到蛛丝马迹吧，此次就犯懒不挖了。

成熟的佛手柑一般在加州及美国东海岸的一些亚洲超市、大型高档超市以及农贸市场售卖。在大多数的介绍里，都有提到佛手柑在中国是作为幸福、长寿与财富的象征，因为“佛手”谐音“福寿”，同时也强调了佛手柑作为室内芳香剂的功能。此外，尽管佛手皮糙瓤厚，同什么都勇于食用的中国人民一样，美国人民也开发出了佛手柑的一些吃法，放甜点里的提味，做开胃小菜，泡酒（特别推荐伏特加），做果干等都是维基给出的标准用法，还有人提供了万圣节过后舍不得丢掉的佛手柑的 。同时，佛手柑也被广泛使用在香水及精油中。

（P.S. 此处值得注意的是，我同时查询了香奈儿的法文官网和美国官网，“佛手柑”此处的用词分别是 和 ，我不懂法文，使用Google翻译bergamote得到的中文确实是“佛手柑”，但如果查询法文的wiki就会发现 和我们所说的佛手柑根本不是同一个品种，它看起来更接近香橼（ 说bergamot在中文里对应的是“香柑”这种水果）；而美国官网的citrus fruits并不能直接指向橘子和佛手，毕竟柑橘类的水果十分之多。所以我对中国官网上的“佛手柑”有所怀疑，但又吃了没文化的亏，比如在中文官网上“佛手柑”的香氛或者精油是否只能从佛手柑中提取，还是说从香橼里提取的也可以叫这个，我就不清楚，而且要深究太麻烦了，就……） 据说，在常见的剑与魔法的游戏里，菜鸟冒险者们在酒馆里得到的第一件任务，往往就是解决一些正在骚扰村子的哥布林。这些哥布林作为菜鸟冒险者的合适对手，往往被描写得肮脏、邪恶、愚蠢又软弱。这些形象和一些奇幻文化中的哥布林已经产生了错位，在《哈利波特》系列里，哥布林被描写成巫师银行古灵阁中的员工，他们十分机警，并不友善但绝非邪恶。他们有高超的技术，打造了许多武器（葛莱芬多的宝剑就是其中之一），更拥有辨别宝物真伪的能力。

可见，同样的文化符号，即使在本民族文明内部，也会因为历史变迁、商业运作以及新作品的产生和衰亡而产生变异。那么，来自东方的佛手被引进西方，逐渐融入当地，并在原有的文化基础上产生了新的含义，也是有趣和可以想见的结果。设若我们把佛手以“哥布林的手指”或“克苏鲁果”的名字，重新在中国一些完全没有认识过它的地区推广，或许会获得新生也未可知。当然，我自己并无此打算，有人看到并进行操作的话，我也祝添福添寿添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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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猜测：为何在古代会叫这种水果为佛手？大多数的说法就是果瓣像手指，我想着一定还因为这果子有香气吧。如果散发出的是臭气，那么无论多么像手指，也不能说是佛祖的手指了。